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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午/龙右】去

#虬午平安夜12h#  21:00

#人物属于金光布袋戏,ooc属于我

#现代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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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砗磲没来由的想起了梦虬孙。

他不确定这是否是一种思念——附着在这个词上的情感往往太过浓烈,就像成熟到极致的凤仙花种荚,只用手指轻轻触碰就会迸裂开。

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大概是不恰当的。

但今日此刻他又实在想不到、也不想去想其他的词汇,就聊以“思念”为引子,让自己沉下去,沉下去,似乎这样就可以再一次看见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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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已经没了,眼前剩下的只有一直蔓延到天边的广袤无垠的草原。开了省电模式的手机终究还是没能撑得住,在跳出倒数二十秒的警示后彻底变成了一块死气沉沉、毫无用处的砖头。

还能有比现在更倒霉的情况吗?

事实证明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能塞牙。

午砗磲懊恼地将手机塞进包里,一个低头抬头的功夫,远方天边突兀地拢聚起一片灰黑色的云——夏季的阵雨带着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和惊人的速度向着他的方向追来。

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打在草地上,土腥气混合着草叶被雨水打折后的青涩味道升腾而起。午砗磲只来得及将装着电子产品的旅行包护在怀里,雨点就开始打在他的身上。

这雨大的让人的听觉都有一瞬间的失灵,耳朵被嘈杂的雨声灌满了,听不到别的声响。等到午砗磲真正能听清楚雨中混杂着的马蹄声时,那骑手已经到他近前利落地勒住了马。

被雨水模糊住了的视线先被那人的头发吸引住了。

那头乱的卷的头发是耀眼醒目的蓝色,不像水的蓝色,反倒像是燃烧旺盛的火的蓝色,其中还夹杂着几缕挑染的白。顺着那人蓬松卷曲的刘海往下看,午砗磲猝不及防撞进了一双太过明亮的眼睛里。

雨一视同仁地将他们吞入湿淋淋的腹中。

那双眼睛的主人一眨不眨地望了午砗磲片刻,眉头倏地一皱:“看到鬼!你还要站在那边淋多久!”

是一字一顿但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愣着干嘛!过来。”

午砗磲被他这么一喝,犹犹豫豫地往那边挪动了两小步。

那人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耐心终于消失了干净似的,嘴里打了个唿哨。原本静立着不动的马小踏步走向午砗磲,在经过午砗磲身边时,那人突地俯身伸手把他整个提溜到马上来——他们现在面对面相互依靠着了。

惨叫声才从午砗磲的喉咙里冒了个尖,就哑在了嗓子里。他还没从突然从地面上腾空而起的惊恐情绪里缓过来,突然狂奔起来的马匹就给他叠上了第二层惊恐的buff。他之前去旅游景区也骑过马,但那些马都配着全套的马具,由人牵着慢悠悠地踱步。

而此刻他骑着的这匹飞奔的马没有配马鞍,踩不到马蹬,这种感觉就像是坐在没有安全带的过山车上。

现在所能依靠的似乎只有面前这个把他拽到这个危险之境的罪魁祸首。午砗磲下意识地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死死地贴着面前这个人。光是贴着所能带来的安全感微乎其微,于是他艰难地扑腾出一只护着旅行包的手,勉强睁了一下眼睛,借着那几秒一把胡乱揪住那人腰侧的衣料。

似乎有倒吸凉气的“嘶”的一声从午砗磲耳畔掠过,还有一句模模糊糊的:“看到鬼!”不过这声音很快被疾驰的奔马带起呼啸的风声掩盖,午砗磲全当是自己幻听了。

马蹄踏在吸饱了雨水的草地上,沉闷的“哒哒”声像是急促的鼓点,时间在这一声声纷至沓来的鼓点中宛若白驹过隙。

嘈杂的雨声在某一瞬间倏地消散,只余下哒哒的马蹄声——渐渐的连这些声响都消失了。

“马已经停了。还不睁眼松手吗?”

一道带着点龇牙咧嘴意味的声音从午砗磲的耳侧响起。

待午砗磲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原本黑压压的云层逐渐消散在天际。

雨已经被他们抛到身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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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叫梦虬孙吗?”午砗磲问。

“嗯?”梦虬孙叼着根色彩鲜亮的发带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疑问的单音。他抬着两只手将自己那头蓝色挑染了白色的卷发笼起来,用那根发绳束成一把高马尾。发带的尾端坠着松绿、藏蓝色的串珠,随着梦虬孙左右摇晃脑袋地动作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

跟在他身后的午砗磲不由自主地被那几颗珠子吸引去了视线,到嘴边的话也停顿了片刻,直到梦虬孙回头瞥了他一眼才莫名有些慌里慌张的继续说下去;“那……那为什么他们喊你‘鹿’?”

“这是蒙语。意思是龙。”沉默了片刻,梦虬孙开口答道。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走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边。大大小小的蒙古包沿着溪流散落,像是雨后从草原上长出的圆润可爱的白蘑菇。


夕阳暖洋洋地悬在天上,天空像是一汪暖色的湖泊,洁白的云朵在湖水中游动着,也被染上了温暖的色泽。若不是出蒙古包门的时候地上草叶的水珠还未干透,晾起来的衣服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之前那场大雨就好像是一场不存在于世间的梦。

被那场大雨浇透的衣服自然是不能穿了,然而午砗磲的大部分行李都被寄到了下一个落脚点的旅馆。原本以为接下来的旅途是背个装着点干粮的旅行包轻装坐车赶路,哪料半路搭的顺风车抛了锚,轻装赶路立刻变成了草原求生。

听了午砗磲磕磕巴巴一番解释的梦虬孙的评价是:“看到鬼!你是根本不会考虑意外情况吗?”

话虽然是这么凶巴巴的讲,午砗磲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梦虬孙翻箱倒柜翻出来的——一套之前午砗磲只在书上、电视上看见过的蒙古族衣袍。

“我们现在是要去干嘛?”午砗磲跟着梦虬孙走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又问道。

“去吃晚饭啊。”

“去吃饭?”

“看到鬼!难道你不饿?”梦虬孙疑惑道,不过瞬息之间他就反应过来,“啊。今天太晚了,来不及做饭了,所以去阿嬷家吃顿饭——喏,到了。”话音未落,不远处的那个蒙古包的门被推开,从中一蹦一跳跑出小男孩。

小孩看到梦虬孙就笑了,欢呼着奔跑过来,被早有准备地梦虬孙俯下身一把捞抱起来,还顺带着“呼啦啦”地转了个圈。

这一转圈,小孩的视线落到了午砗磲身上,两颗乌黑溜亮的眼珠子机灵地一转,看了看午砗磲,又看了看梦虬孙。然后他用一只小手挡在嘴边,附在梦虬孙耳朵旁边说起了悄悄话。

孩子的悄悄话往往声音很大,但是午砗磲也没听懂那小孩在说什么。只能勉强从那串叽里咕噜的句子里分辨出“陆”这个代表梦虬孙名字的字眼。

梦虬孙闻言反而笑了起来,他抱着那小孩与午砗磲面对面站着,面上的笑没什么恶意,但是有那么几分促狭的意味在里面:“那你觉得他可爱吗?”

“可爱!”小孩一面用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回答,一面猛点头。

“那你觉得他是吗?”

小孩不说话了,皱着眉头将手指放到嘴边啃起指甲来。

午砗磲看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跟打哑谜似的对话,愈发觉得迷惑。

“他问我——”梦虬孙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忍俊不禁,“你穿着我的衣服,你是不是我额和尼尔——就是老婆的意思。”

午砗磲的脸一下子通红,浑身的血液一股脑地冲上了脸,不仅是脸,就连耳朵都热的发烫,喉咙里吐出来的句子因此变得吞吞吐吐零零碎碎:“唉,你,唉。不是。你,别光顾着笑啊,和他解释一下啊。”

见梦虬孙唯恐天下不乱笑得反而更加开心的样子,午砗磲红着脸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小孩左瞅瞅右瞅瞅,点着头拍着巴掌咯咯咯的笑。

这笑一直到三个人到了蒙古包跟前才将将停息。小孩先从梦虬孙怀里跳了下去,一把拉开门跑进去。

“等会我怎么做,你就跟着我怎么做。”梦虬孙又轻又快的落下一句话,随即拉着午砗磲也跟着走了进去。

进入蒙古包的刹那,嗅觉比被光线减少而限制的视觉先一步触动。一股极香的奶茶味弥漫在帐中,不是多甜腻,但是闻起来格外香醇。原本就空荡荡的胃瞬间饿的发出“咕噜”的声响。

视线这才后知后觉的蔓延开:西北面放了佛匣子,北面是卷放了铺盖的床桌,西南的哈那上挂着马鞭马鞍等用具,东面放着竖柜,东南面挂着的炊具此刻架在中间的灶火上。

站在灶火前看顾锅子、笑容慈祥的老阿嬷放下勺子,用抹布擦了擦手,拿出来一个鼻烟壶走了过来,微微欠身,用右手将那个小扁瓶递向梦虬孙。

梦虬孙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接过瓶子,从中倒出来一些碎屑涂抹在鼻前。又从自己腰带上挂着的荷包里拿出自己的鼻烟壶递给阿嬷,让阿嬷也捻了一些碎屑涂在鼻前。

双方互相换回鼻烟壶后,梦虬孙才从地上站起来。

午砗磲谨记着方才梦虬孙和他说的那句话,将那一举一动全都记在脑子里。当阿嬷转而将鼻烟壶递给他时,有模有样地单膝跪下去,双手接过瓶子

——却在将碎屑涂在鼻前时,猝不及防被那股又凉又辣、直冲鼻腔的味道呛得连打数个喷嚏。

屋子里的人看他这个样子都笑了起来。

午砗磲被这股味道呛得半天没缓过神,眼泪汪汪地红着脸,愣在那手足无措。梦虬孙笑着又单膝跪下来,拿过午砗磲手里的鼻烟壶还给老阿嬷,叽里咕噜和老阿嬷说了几句话后,把午砗磲从地上搀了起来,拉到了小凳上坐下。

午砗磲僵硬地坐在凳子上,偷偷觑了一眼又回到灶火前的老阿嬷,犹犹豫豫用手指扯了扯梦虬孙的衣角,小声问:“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正在给小孩从猫咪扮演到狮子的梦虬孙扭头冲着他笑了一下,安抚般将手盖在他的手背上,也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我解释过了。”

那颗在午砗磲胸腔里七上八下的心因为这句话平稳地落向原处。在落回去的同时,似乎又有片刻隐秘而轻巧地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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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砗磲是在奶茶的香气里醒来的。

灶火上摆放的锅发出令人愉快的“咕嘟嘟”声。午砗磲坐起来望着从锅盖缝隙间升腾起来的乳白色水汽半晌,因为睡眠而迟缓的大脑终于缓慢的从宕机状态重启。

昨天晚上他和梦虬孙在老阿嬷家吃了晚饭。席间的主菜是一锅用白水煮的羊肉,用手抓着吃——梦虬孙介绍说这是最传统的手抓羊肉的做法。蒙古族尊重食物的原滋原味,过多的调味品会遮盖掉食物的本味。

所以对于吃惯了用调味料烹饪食物的午砗磲来说,相比起手抓羊肉,佐食羊肉的奶茶反而更加惊艳。

煮成浅咖色的奶茶里加了盐、黄油、奶豆腐和一小把炒米。轻轻呷第一口时,味道很淡,只有后尾咂一咂嘴才能回味出一点咸香。到第二口的时候,那种香味就开始浓了起来,像是有魔力似的引得人一口一口喝的停不下来。

午砗磲羊肉没吃多少,奶茶一连添了好几碗。临到吃完晚饭回去之前,还特地和梦虬孙学了两句蒙语,和老阿嬷道谢,说老阿嬷煮的奶茶好喝。老阿嬷闻言笑弯了眼睛,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浸满慈祥的笑意。

更让他记忆深刻的是,那个小孩听过他夸奖奶茶好喝的话,特地跑过来和他说悄悄话。

小孩的普通话不好,说出来的词语颠三倒四,午砗磲尽量将这些词拼凑起来,得到了:梦虬孙。奶茶。不能喝。

梦虬孙不能喝奶茶?

午砗磲回忆了一下,梦虬孙明明是喝奶茶的。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昨晚吃饭有次他和梦虬孙碗里的茶都空了,梦虬孙给自己碗里添茶的同时,也给他倒了一碗。

正当他完全理不出头绪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梦虬孙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轻手轻脚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哟,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睡到太阳照到哈纳头上时才会醒来呢。”见午砗磲已经坐起来发呆了,梦虬孙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正好,来,抱着这个。我去看看奶茶煮透了没。”

“什么东西?”午砗磲手忙脚乱地接住梦虬孙递给他的那团裹在大毛巾里的东西。

“咩。”毛巾里传来的闷闷的叫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羊?!”


“对。昨天下大雨跑散了几只。昨天出去找,就差这一只小羊崽子没找到。结果今天在附近的泥洼里找到了。”梦虬孙走到奶茶锅前,揭开锅盖看了一眼,用勺子在锅里搅动了一下,舀出两碗奶茶,“看到鬼!我刚刚摁着它刷了三遍才刷干净。不然丢到羊圈里它脏的它妈都认不得它了!”

小羊羔委屈的“咩”了一长声,在毛巾里挣扎了一下,艰难地钻了一个白花花的脑袋出来,见梦虬孙又朝这个方向走来,它打了个哆嗦,又乖巧地把头缩了回去一动不动地开始装死。

“我去问了,后天有一家人要离开这里去县城。你可以跟着他们去县城,再从县城那边搭车。”梦虬孙将端着的一碗奶茶递给午砗磲,“算了算你放假的时间应该来得及回去。”

“其实……我一直想问。”午砗磲接过奶茶,犹犹豫豫的开口,“你应该。不是当地人吧?”

“嗯。我不是。”梦虬孙很爽快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在喝下一大口奶茶后满足的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来这里采风的。”

“摄影?”

“不,画画。”

午砗磲拖长声音,点点头:“哦。”

“我知道——你在海境集团工作对不对?”

“嗯——?!你怎么知道的!”午砗磲闻言一惊,险些将手中的碗打翻。

他扭过头去看梦虬孙,那人看着他笑一指旅行包:“你的包上印着呢。”

旅行包上海境集团四个大字清晰无比。

“我不仅知道你在在海境集团工作,我还知道你上司是谁。”

“这个旅行包上可没有印啊。”午砗磲笑着说。

“我会读心术。你可以在心里想他的名字,然后看着我的眼睛。”

“那好啊,我开始想了。”

午砗磲看向梦虬孙的眼睛,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好笑,但等到被那双眼睛捕获了全部视线的刹那,他的心脏还是猛地漏跳了一拍,然后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双眼睛所流露出来的目光太过认真,像是真的能将人的想法从心底抽丝剥茧挖掘出来。

“我知道了。” 梦虬孙故作深沉的沉吟片刻,打了个响指,“你的上司是欲星移!对不对!”

闻言午砗磲微妙的松了一口气。

梦虬孙瞪大眼睛:“看到鬼!难道我猜的不对吗?还是说欲星移那个臭墨鱼辞职了?不可能吧!”

“对的。”午砗磲故作惊叹道,“你猜的没错,真厉害。”

“唉!看到鬼!你怎么这么好骗啊。”梦虬孙恶作剧得逞般露出得意的笑容,“其实我不会读心术啦!只是欲星移那个臭墨鱼是我……嗯。是我堂哥。”

我知道你不会读心术。午砗磲这样想着,低下头喝了一口奶茶,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因为我刚刚想的根本不是这个。

异常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滑落向喉咙,让人不由的想起书中所说的,失落时喝什么都是苦……

不是!

午砗磲咽下口中苦的几乎让人头皮发麻的奶茶,只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昨天,昨天老阿嬷家的小孩和我说了一句话。我之前没听懂,现在听懂了。”

“看到鬼!他说了什么。”

午砗磲盯着碗中剩下的奶茶沉痛道:“他说。你煮的奶茶,不能喝,让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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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没办法给手机充电的地方,如果不是腕上还有一块手表,午砗磲险些彻底丧失对于时间的概念。所以他无比惊讶于梦虬孙对于时间的掌握。

似乎只是随便看一眼,梦虬孙就能大差不差的报出时间。

听到午砗磲的疑问,梦虬孙在素描本上三下两下给他画了一个简易版的蒙古包。

蒙古包最顶上那个圆不溜秋的顶叫做套脑,围绕着套脑一圈像伞撑一样的杆叫乌尼杆,而构成蒙古包墙体的帷帐叫哈纳。哈纳有四扇,每扇十四个头,加起来一共五十六个头,就代表着它们连接着五十六跟乌尼杆。而蒙古包的门上还有四个头,再放四根乌尼杆。

六十根乌尼杆一杆一杆之间的夹角都是六度,算下来正好是三百六十度。整个蒙古包就这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日晷。


“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午砗磲忍不住问。

太阳已经从蒙古包里出去了,这意味着夕阳西下。

他们坐在距离蒙古包群落不远的小草坡上,嘈杂的声响因为夜幕的降临而逐渐沉淀。

梦虬孙沉思了片刻,将手中的素描本翻到了第一页。

那上面画着连绵不断的山脉,生长在其上的树木高大葱茏,画的下角标着的时间是三年前。暖色的光芒在画纸上流淌,铅笔的笔触洇在其中。那画上的场景在梦虬孙的讲述下似乎就此活了过来。

他讲他一开始在内蒙古偏北靠近大兴安岭的地方待了有一年。

那片森林里长着数不清的山珍野味,他跟着老守林员一起去跑山,漫山遍野地捡蘑菇、木耳、松子。蘑菇是最好卖的,晒干了之后,品相好的可以买上几百块一斤。但若果碰上下雨就不好了,干蘑菇最忌雨水,价钱会跌很多。

他讲乌兰察布的肉末土豆馅包子——和他们昨天吃的、用烫面包的布里亚特包子不同,那包子是用发面包的,个个能有碗口大小。

他讲呼伦贝尔的短尾羊:切成大块一层羊肉一层洗净的石头夹着粗盐和韭菜放进焖烧罐里焖煮,开罐之后香气四溢。

还有辉苏木因河边吃着最丰美水草的苏白牛、哈伦·阿尔山乌苏浪子湖里的天池鲫鱼、乌兰察布的红心土豆……


“看到鬼!我好像光顾着讲吃了……”梦虬孙后知后觉的收住声音,支吾了半天,将素描本塞到了午砗磲怀里,“景色。景色的话你自己看吧!”

吃成了他一路上除了素描绘画之外所能留下的第二种记忆。

这种记忆混合着嗅觉、味觉、视觉甚至听觉,对于拥有记忆的人来说,比只能带来视觉回忆的绘画还要深刻。

午砗磲翻着画这样想到。

他看一下画,又看一下梦虬孙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看到鬼!你笑得那么奇怪干嘛!”本就有些恼羞的梦虬孙顿时炸了毛,作势要把午砗磲没看完的素描本收回去。午砗磲连忙笑着护住素描本:“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活的很好。”他快速的将素描本剩下的画浏览了一遍。

那上面画了久居城市的人所看不到的风景,在加入了画家的想象力后,那些画面变得更加生动精彩。

手中的素描册停留在一张画上。

奇怪的是,那画上画的不再是草原的各种风貌,而是一个没有画上五官的人。

那个人的额头上生着一只尖尖的角。虽然没有画上眼睛,但是沿着下颌滴落的水滴似乎暗示画里的人在悲伤,在流泪。

不知道为什么,在凝视着那张画的时候,午砗磲蓦地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细细密密的疼痛带着鼻酸的情绪从心底满溢上来。

“这张画,画的是什么?”午砗磲问。

梦虬孙凑头过来看了一眼,郁郁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

“一个梦。”梦虬孙答,“一个我曾经梦到的,记不太清楚,但是非常非常不快乐的梦。”他用手指轻轻抚摸过画上那个人下颌上滴落的泪水,“这个人是那个梦的主角。看不清脸,但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不快乐的人。”

“有人——我是说,到了这边后,有一些人说。梦里有可能梦见上一辈子的自己。”梦虬孙拿回了素描本,垂着眼帘将它合上,“大学的时候,导师给我们开了一门职业规划课,一连举了三四个例子,什么考教师资格证啦,什么去培训机构当老师啦。我当时就在想:看到鬼!我才不要这样呢,一点都不自由”

“现在想想,当时会有那个想法。或许就是因为我上辈子太不自由了,这辈子才这么想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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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天被梦虬孙轻轻松松提溜起来的那一刻,午砗磲就切身体会过这个人的力量有多惊人。

体会归体会,真正看到梦虬孙撸起袖子干脆利落地摔翻了一个有他一个半那么阔的成年人后,午砗磲还是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梦虬孙笑着伸手扶起那个被他摔翻在地的人。落败的人站起来后,从他的手臂下绕过。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像是热油泼入了火里,将本就热烈的气氛推动地愈发热火朝天。梦虬孙对着负责烤全羊的厨师喊了一句什么,厨师对着他点点头,比划了一个应当是表示“好的”的手势。

欢呼声中,梦虬孙迈步走到午砗磲面前,挑了挑眉,尽管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在意那些喝彩。但是在那双眼睛里,午砗磲还是看到了抑制不住的欢欣和骄傲。

那双眼睛用一种殷切的、期许的目光看向他,似乎在急切的追问,迫切的需要一个回答。这让午砗磲难得起了一丝想要逗弄人的心思。于是他故意收住脸上的笑,只是往旁边挪了一挪,给梦虬孙挪出一个座位。

梦虬孙带着几分愣怔的神色落了座,他侧过脸,无措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午砗磲。

午砗磲也侧过脸,绷着一张脸和他对视:“你有没有受伤?”

“看到鬼!没有啊。”

“胡说,我刚刚看到你弯腰的时候,腰侧那边有一大块淤青。”

梦虬孙疑惑地低下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腰侧,皱眉思索片刻后露出了想笑但是又委屈巴巴的神色:“看到鬼!那是你掐的!”

“我……我怎么可能。”话说到一半噎在喉咙里了,午砗磲霎时回忆起第一天他揪住梦虬孙腰侧衣料后对方倒吸的那一口凉气。

罪魁祸首午砗磲说不上话来,也绷不住自己脸上的笑了,被又好气又好笑的受害者梦虬孙捏住两边的腮帮子又搓又揉了好几下。

作为方才那场摔跤比赛彩头的烤全羊的羊肋排正好被厨师分割下来放在漆盘上,送到他们面前。

“亏我还为了让你尝个鲜去博这个摔跤的彩头。”梦虬孙颇有些忿忿地拿起漆盘上的刀具,将羊肋排一根一根切割开对半分到午砗磲面前的盘子里,“结果你……哼!真是看到——”

“很厉害。”午砗磲笑着接话。

“什么?”

“我说,你很厉害。”

看着梦虬孙一下子上扬起来的嘴角,午砗磲笑着拿了一根羊肋排啃了起来。


这是一场草原上的露天篝火晚会,也是一场告别前最后的相聚。

篝火跳动,橘黄色的火焰撕裂了草原深沉夜幕的一角。

当明天的太阳升起,将有一户人家告别这片蒙古包群落去往别处。游牧人民的家很小,小到只需要一个蒙古包、两三辆勒勒车就可以装下一整个家。他们的家又很大,大到整片草原,四海为家。

所以一旦告别,穹顶下的土地那么广袤,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于是大家都从蒙古包里走出来,拿出最好的酒,最好的肉,挨挨挤挤地绕着篝火围坐成一圈。

马奶酒风味独特,入口微酸,回味甘甜,喝起来没有什么酒精味。就连午砗磲这种没有喝过几次酒的人都被它酸甜类似乳酸菌饮料的口感给欺骗着喝下了好几大碗。

等梦虬孙反应过来时,午砗磲已经顶着酒精上头红通通的脸颊坐在那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了。

头脑好像陷入了一片柔软地不得了的云层里,整个人都轻飘了起来。要说醉,似乎又没有醉到神志不清的那种地步。

午砗磲觉得自己的思绪还是清晰的,但是要做出什么反应总是慢半拍。

比如他看到了梦虬孙因为挽起袖子而露出的手臂,那上面有零星几块蓝幽幽、看形状像是鱼鳞的胎记。他伸手想去摸一摸,但是手臂慢悠悠地抬了一半,抬不起来了。再艰难地定睛一看,原来是梦虬孙握住了他的手腕。耳边还传来对方无可奈何的声音:“看到鬼!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喝醉了之后伸手去乱摸别人的。”

我不是,我没有。午砗磲想要为自己争辩,却被梦虬孙带着站了起来。被酒精烧的滚热的脸侧贴在对方温度较低的胳膊上,不由自主地蹭了蹭,争辩的念头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听到梦虬孙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感觉自己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起来。脸颊离开了那段凉丝丝的胳膊,转而贴在了毛绒绒的卷卷的发上。

大脑后知后觉的反馈情况——梦虬孙半架半扶着他离开了篝火晚会的现场,往他们住的那个蒙古包走去。

身后不知道是谁先唱起了歌,听不懂歌词,但是很好听。

接着陆陆续续有人附和着唱了起来,歌声越来越响亮。

“真好啊。”午砗磲回过头看了一眼,喃喃道,“真好啊。”

草原上凉爽的晚风一吹,酒意缓慢地往下褪。

在走近蒙古包门口的时候,午砗磲已经能松开梦虬孙的手自己走路了,虽然走出来的路线还不是直线,但是比一开始连站都站的歪歪扭扭的情况要好上太多了。

但醉酒人的思绪依然跳跃不定。

“我要和你摔跤!”午砗磲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梦虬孙大声道。

“看到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梦虬孙就差把看到鬼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知道。”午砗磲伸出一只手,在梦虬孙眼前晃了晃,“我还知道——”话还没说完,他膝盖往下一软,整个人仿佛不受控制那般往地下倒去。

梦虬孙下意识地迅速蹲下身,伸手要去扶他,却看见对方嘴角露出一个笑。

午砗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梦虬孙伸出来的手一把摁在地上,然后才拖长了声音:“——蒙古摔跤,膝盖以上的任何身体部位着地都是输了!”

话讲到一半,午砗磲就开始笑,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坚持着将话说完;“所以你输了!要给我个东西当彩头!”

梦虬孙也笑了起来,两个人就这么像两只蘑菇似的,相对蹲着傻乎乎的笑。

笑着笑着,梦虬孙从自己腰侧解下那个装着鼻烟壶的小荷包塞到午砗磲手中:“看到鬼!真是输给你了。”他示意午砗磲站起身;“按照蒙古摔跤的规定,你赢了以后应该把我扶起来。然后我要从你手臂下绕过,表示输的心服口服。”

午砗磲捧着那个荷包站起身,想笑,又有点莫名的想哭。

酒让他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混杂成了一团,不知到底是喜还是悲。他伸手想要按照梦虬孙所说的话去扶他,但是手掌在即将触摸到那人肩膀的时候,蓦地停住了。

“我知道你的读心术是假的啦!”

一句突兀又没头没脑的话惹得梦虬孙忍俊不禁:“看到鬼!你怎么还记着这个?”

“你当时根本没读出来我心里在想什么。”午砗磲不依不饶地继续道。

“那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这次轮到午砗磲露出了恶作剧得逞般得意狡黠的笑容了,他轻快的笑道:“你猜啊。你不是说你有读心术吗?”

——我有点点喜欢他,他会知道吗?

午砗磲想起自己那一次心中所想的。

眼泪在这时悄无声息地漫上他的眼眶。


蒙古民族以“苍天”为永恒最高神,他们称呼天为“腾格里”,谓之“长生天”。

或许人真的有上一辈子。

他们在长生天的注视下活过那一世,又丢弃掉了记忆匆匆奔往下一世。

但是,长生天永恒,它从洪荒时代走来,一直走到现世。

它看着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它记得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悲欢离合。

午砗磲不受控制地半跪下来。

他用手指拨开梦虬孙额前蓬松卷曲的刘海,在泪眼朦胧间,轻轻地吻了吻那人光洁的额头。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而哭,眼泪从他的眼角落下,顺着脸颊一路流淌到下颌,然后扑簌簌的滴落在地上。

梦虬孙画的那张画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个额头上生着角,流着眼泪的、少年。

那张画上的人没有脸,而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人却似乎有了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他想要去看,却看不清。就如同那个少年的名字——不,不是名字,而是另外一个他应当熟悉,并会拖长声音喊的称呼——也记不起来了。

就在那一刹那,长生天似乎将上一世的悲欢还给了他们。

他望着同样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的梦虬孙,喉咙里发出破碎而模糊的呼唤:

——“……你自由了吗?”

你一定,一定,一定,真正的自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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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六月初一。

一封来自草原、装着机票的挂号信,让午砗磲想起了梦虬孙。

去年的夏天,他去那旅游,中途出了一点小纰漏导致他迷了路。他也因此认识了梦虬孙。

他们相处了四天。

手机没了电,因此没有留下一张相片。

最后他能真正带走的,似乎只有一个装着鼻烟壶的小荷包和脑海里有关于这四天的回忆。

勒勒车将行,一直站在那沉默不语的梦虬孙蓦地开口了。

“你来的迟了些。”梦虬孙说,“每年农历六月初四开始,接下来五天是那达慕大会。那才叫一个热闹。”

“那怎么办呢?”

“看到鬼,草原又不会不在,你明年还可以来啊。”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

勒勒车最前方的赶车人呼喊出一声代表着出发的“勒勒”,车轱辘“鸦扎”地转动起来,拴在车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着。

午砗磲坐在车上定定地望着那个站在原地、逐渐离他远去的身影。

我有点点喜欢他。

午砗磲低下头有些失落的想。

但他大概不知道。

这一次就算没有喝梦虬孙煮的奶茶,也有一丝苦涩的味道在他的口中蔓延开。

就在这时,梦虬孙突然抬起手拢在嘴边喊道:“你如果来,我就在。”

午砗磲抬起头,倏地撞进了那双太过明亮的眼睛里。

——“午砗磲——!你听到了吗!你如果来!我就在!”

呼喊声像是一只骤然振翅飞翔的鹰。

它飞啊飞啊。

自由自在地往长生天飞去。


【END】

感谢一直陪伴鼓励着我写完这篇文的海星和小霜。

也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你。

祝你圣诞快乐,平安喜乐。

by:楚溪山

于2021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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